“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老师、就是社工。”
“我刚注射了毒品,你去报告派出所吧,让警察来抓我啊。”
15年前,刚从中学教师转行成为一名自强虹口禁毒社工的耿军霞,上门探访服务对象小红(化名)时,小红对她满脸的不屑和排斥。第一次的家访,果然不欢而散。
回到办公室的耿社工再次翻出小红的过往材料,仔细研读,记录好重要信息。过后,耿社工再次叩开小红家的门,一次、两次、三次……最终叩开了小红的“心门”。
如今,原本经常闹得鸡飞狗跳的小红一家,家庭和谐;而她和丈夫(也是曾经的吸毒人员)在耿社工的帮助下都成功戒断了毒瘾,10年来再也没有碰毒品。
让我们一起来听听耿社工讲述的这一段帮教往事——
第一次上门探访我逃了
2007年,我从中学教师转行成为一名禁毒社工。那一年,带着初做社工的青涩,提前翻阅了服务对象小红的资料后,我敲开了她家的门。这是位于市区的一间老公房,小红左腿上扎着石膏(前段时间出了车祸),斜靠在沙发上,喷着烟雾,整个房间弥漫着香烟的刺鼻味道。
丈夫阿伟(化名)则坐在餐桌旁喝黄酒,5升一桶的黄酒还剩不到半桶,旁边是用来喝黄酒的碗和一碟微微发黄的青菜。
年迈的母亲佝偻着身子躺在床上。一室半的房间住了三代人(还有个女儿),仅摆设了几件破旧的家具。
我的到访,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原来说话的节奏,对于我的问候和关心,小红爱理不理的。
带着些微醉,她瞪着眼睛对我说:“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老师、就是社工”,“我刚注射了毒品,你去报告派出所吧,让警察来抓我啊”。
老公阿伟带着轻蔑的语气附和着说:“你们社工不要管得太多,多做多错,少做少错。”眼神里满是排斥。
第一次上门探访,就受到这种“礼遇”,我几乎狼狈地离开了。
吸毒人员是违法者,也是病人,我的服务理念就是尊重接纳,我要详细了解他们家的具体情况,了解他们家的需求,我是专业的禁毒社工,我不能怕失败。
通过走访居委会,我进一步了解到,原来他们夫妇都是“老毒鬼”,小红脾气暴躁,成天喝酒,喝酒后就与老公吵架,与两个哥哥还有房屋纠纷。
居委阿姨好心劝解我:“这个人蛮难弄的,不要去招惹他们家,全家人就靠低保和母亲的养老金维持生活。父母吸毒,可苦了孩子,老娘也跟着受罪。”
小红的不接纳,并没有让我退缩。端午节前夕,我带着水果、粽子再次上门,小红没想到我还会来看她!她被我不计前嫌的行为弄得不好意思,边让座,边让家人倒茶,随之她拉开了话匣……
毒品,让吸食者变得疯狂
上世纪八、九十年代,小红就开始做生意,是上海最早的一批万元户。小红做的是服装生意,经常要南下去广州进货,当时广州火车站对面的一家宾馆,是她梦魇的开始。
那时候很多做生意的都聚在那里,她也是在那里第一次接触到4号(海洛因),当时她根本不知道这4号是什么,只听说吸了很惬意。新奇的东西她当然要试试,而且在圈子里吸毒是有身份的象征,能搞到毒品,代表“有花头”。自从吸食了毒品,她生意也不做,每天除了吸毒就是昏昏沉沉睡觉,睡醒再吸。几年吸下来,百万元的家当全部败光了。
卖光了家里的东西,借钱借到没有亲戚,小红只能去找从小青梅竹马的阿伟帮忙。阿伟也是做生意的,手头宽裕,加上从小就喜欢这个比他大几岁的阿姐,可以说对小红有求必应。不久,两人结了婚。婚后,小红的疯狂吸毒让阿伟心惊,阿伟决定帮小红戒毒。
阿伟告诉小红:“我也吸,然后戒给你看。”结果可想而知,从一个人吸,到夫妻一起吸,他们行话里叫“双职工”,再戒更是难上加难。在反反复复的戒毒中,迎来了女儿的诞生。两人把女儿丢给小红的父母,仍旧一心扑在毒品上。直到两人被强制戒毒,才暂时结束了这段梦魇般的日子。
听了小红的吸毒经历,我很心酸。毒品,不仅让吸食者变得疯狂,也让她失去了做母亲的责任,那一刻我坚定了信念,一定要帮助他们戒毒,帮助他们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。
女儿,让这个家庭燃起希望
为了与小红建立专业关系,我隔三差五地上门走访,关心小红身体的康复、车祸赔偿进展,每次都会询问孩子的学习。当得知孩子学习成绩不好时,我主动提出为其女儿寻找补习功课的资源。
小红说:她刚从强戒所回来时,女儿英语竟然考0分,其他学科也只考10几分,她责骂女儿,可女儿就哭着朝她叫:“我长这么大你管过我吗?现在凭什么管我?”她当时心里挺难受的,吸毒这么多年,最亏欠的就是女儿。
我想:小红最关心女儿,如果女儿能够学习进步、健康成长,将对小红戒毒起到助推作用,我也一直寻找资源帮助她女儿。
小红家依靠低保为生,请不起家教老师,我推荐她女儿参加了虹口区民革二支部与自强虹口工作站合办的“爱心支教”免费补习班。补课老师来自虹口区民革二支部的党员(有退休的和在职的教师)以及大学生志愿者,他们关爱吸毒人员子女的学业情况及心理健康。
这无疑给小红家带来了“及时雨”,女儿每周都早早地来到补课班,每次听课都坐在补课老师身边。
在班里,她年龄最小,听讲也最认真,提问的次数也最多。她把学校里没学懂的知识带到爱心课堂,回家后再把学到的知识讲给妈妈听。“爷爷校长”、“漂亮姐姐”和“眼镜哥哥”是女儿对志愿者老师的爱称。
老师们耐心细致的讲解和辅导,女儿的成绩提高得很快,一学期下来,学习总成绩从年级排名170名提高到90名。
女儿的学习进步,提升了小红的戒毒信心,她表示为了女儿,肯定要戒毒,她要供女儿读高中!
对于一个低保家庭,供养一个高中生谈何容易!懂事的女儿决定不再读书。夫妻俩痛彻心扉:“如果女儿辍学,万一走坏道,怎么办?”我把小红的情况报告给自强虹口工作站,大家一起想办法积极寻求救助资源。上海市缉毒处公安干警听说我在帮助小红夫妇,愿意资助她女儿读高中。
“你就是我人生路上的老师”
对于有着十多年吸毒经历的人,要想戒毒何谈容易,任何一个点都可能触动小红脆弱的戒毒防线。
一日,小红老公阿伟来电说:发现家中床下有针筒!我立刻找小红促膝谈心,告诉她戒毒一定要有恒心,让她珍惜当前的自由生活,为了女儿坚持戒毒。小红坦言:在朋友的诱惑下又偶吸了毒品,非常懊悔,觉得对不起我,发誓不再吸毒。
此后,每次做尿检,小红都准时到达医院,她说:社工对她这么好,她肯定要戒掉毒品,做虹口区的戒毒榜样。
当拿到车祸赔偿款后,她主动打电话给我说:“耿老师,你要给我增加尿检次数,我现在有钱了,怕自己摒不牢,去吸毒。”小红的内在戒毒意识激发出来了。
小红也有依靠喝酒来缓解戒断症状,醉酒后会与老公争吵,一度就是酒精依赖。然而,当她看到女儿每天放学回家做作业,她就会努力克制不喝酒。从开始每天喝酒到减少至每周末喝酒,再到最后成功戒酒,无疑,女儿是她成功戒毒、戒酒的动力。
我与小红分享女儿成长的快乐,探索其在家庭教育中的成功经验,称赞女儿的优秀是小红家庭教育的结果。每当此时,小红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自豪。她感慨道:“自己走错了路,可不能让女儿走弯路。”她经常教育女儿要懂得感恩,女儿也原谅了父母早前的吸毒行为。
她后来一直对我说:“耿老师,你就是我们人生路上的老师”。
重新找回了做人的尊严
小红成长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,两个哥哥都是研究生学历,都有很好的工作和社会地位,小红吸毒后,两位哥哥也曾挽救过她,帮助她戒毒,可小红屡戒屡吸,两个哥哥伤透了心,不再理她。因为房子关系,她与两个哥哥关系紧张,她要求哥哥把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,为此,甚至诉诸法院。
我与小红一起分析解决房屋纠纷的办法,查找相关政策,咨询律师。并通过家庭走访,了解到:原来是哥哥担心她把房子卖掉吸毒,所以才不愿过户到她的名下。后来经亲戚调解,主要还是因为小红自己的转变让亲戚们也感受到了,哥哥们最终同意把房子过户到小红女儿的名下,圆满了解决了这场房屋纠纷。
哥哥也感谢小红对老母亲的精心照顾,也经常来小红家看望老母亲,送钱送物,给小红的女儿买礼品,关心孩子的学习与成长。老母亲看到他们兄妹们冰释前嫌、相亲相爱,也感受到久违的幸福和喜悦。
如今他们夫妇都戒毒10年以上,享受着家庭的温暖和亲情的阳光,他们也渐渐地重新找回了做人的尊严。
我从事禁毒社工15年来,最欣慰的是我的服务对象都能戒掉毒瘾,成家立业,开启了新的生活。收到他们喜糖、喜蛋的那一刻,我也能体会到那份甜蜜和幸福。禁毒社会工作是“用生命影响生命”的一份职业,是一份关于爱的事业,在奉献爱的过程中,我实现了我的人生价值,我是禁毒社工,我自豪!
自强虹口欧阳路社工点 耿军霞